1997年,当八一厂要制作《东方巨响》纪录片的消息在报端传出后,王晓棠厂长很快收到一位上海热心观众的来信。之后,作为影片导演的我便与这位同志书来信往,建立了朋友关系,而且他还成了《东方巨响》影片中重点介绍的人物之一。八年之后,中央电视台《面对面》的栏目也盯上了他,并把他请到北京,为他做了一个专题节目《火红的年代》向全国播放。
这个人就是原公浦,在中国的原子弹核心部件加工史上,他有一个雅号,叫“原三刀”。
原公浦的老家在山东,因生活所迫,很小就跟随哥哥到上海一家私营工厂当学徒。上海解放后,在党的关怀培养下,他很快入团入党,迅速成长为一名进步青年。
1959年,新婚燕尔的原公浦,对生活充满了幸福的憧憬。正在这时,国家二机部到上海选调优秀技术工人,说是要去西北从事一
项很重要很保密的工作。原公浦连妻子郭福妹也没告诉,就立即报了名,闹得老岳母直埋怨他:“你一个人去西北,我女儿怎么办呢?” 其实,究竟要去哪里,要干什么工作,当时连原公浦自己也不知道。他只是认准一条理:那是党的需要,是国家的需要。
当原公浦来到北京,听完二机部宋任穷部长的报告,他才知道,这是毛主席的号令,去搞原子弹,是国家大事,天下大事,可把他高兴坏了。毛主席说了,没有原子弹和氢弹,我们说话人家就不理你。为了给毛主席争气,给国家争光,原公浦下定了决心,一定要把这条路坚定地走下去。从那一刻起,他西出阳关,来到了甘肃大漠深处的戈壁滩上的四零四厂,一干就是三十四年。
原公浦工作的核工厂后来被人们称为“原子城”。那是一个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。他立下誓言:“不攻下核部件,死不瞑目。” 第三年,原公浦的妻子也来到他的身边。
1964年初,中国原子弹研制生产到了最后一关。
这最后一关,是要加工原子弹的核心部件——铀球。铀球的生产工艺水平要求极严,不仅要求光洁度高,能照出人的面孔,尺寸也不能差一丝一毫,误差不能超过一根头发丝的五分之一。
在今天精密数控的机床上,完成这项任务也许算不得什么难事。而那时只有一台球面机床,刀具磨损快,常使加工精度达不到要求。同时,核心部件——铀球的贵重,也增加了生产的艰难。在美国,当时一公斤铀235的价钱为1500多万美元。
关键的核心部件铀球,应由最出色的车工来加工完成。在众多的优秀车工技术选拔中,六级车工的原公浦技高一筹,被领导选中了。中国第一颗原子弹“心脏” ——铀球主刀加工的重任落到了原公浦的肩上。
从那时开始,原公浦进行了长达三个月的封闭式技术攻关,使用代用模拟部件反复进行操作训练。他早起晚归,加班加点。按理说,进入污染区每天只能工作6小时,可原公浦一大早进去,到摸黑才出来,有时候一天竟苦练20个小时。回到家里躺到床上,满眼都是铀球、铀球、铀球。妻子发烧39.8摄氏度他不知道,妻子流产了他也不知道,只顾一个人埋头操练。在近三个月的时间里,经他训练使用过的代用模拟钢球就堆了一大堆。由于劳动强度太大,他消瘦了,体重一下子减轻了15公斤。
功夫不负有心人。经过苦练,原公浦的熟练程度上了一个台阶。他可以做到闭上眼睛都能摸到车床上的每一个手柄和加油孔的位置,
一听声音就能判断出哪个齿轮出了毛病。即使在窥视窗亮度极低,且又戴着口罩和双层手套的情况下,他也能准确操作,要车几丝就是几丝,绝无半分误差。
1964年4月30日晚8时,而立之年的原公浦终于迎来了英雄用武的时刻。
这一天,加工班班长原公浦及负责监护和记录的技术人员早早地来到车间。二机部主管生产的副部长袁成隆、总厂和分厂的主要领导也来到车间门外。党委王书记走过来亲切地说:“小原,党和人民的千斤重担落在你的肩上,要干好哟!”
“请领导放心,我们保证一定拿出合格的产品!”
说完,原公浦穿上笨重的防护服,戴上特制的口罩,套上双层乳胶手套,像登月人那样,一步一步地走上操作台。
高大的厂房笼罩着一种异常的气氛,白炽灯发出耀眼的光芒。车床边,原公浦已将核心部件的毛坯夹在真空夹上。这时,工程师祝麟芳看了一下手表,下达命令:“开始吧。”
然而,原公浦迟疑了。他望着夹具上的毛坯,心里在暗暗地想,这可是地地道道的高浓缩铀235原料哇,这是真东西,操作一定要当心啊。国家的责任重于泰山。他又把准确操作动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。
“可以进刀。”站在车床另一边负责监护的同志,看到原公浦迟迟不肯下手,提醒了一句。
?啊。”原公浦应了一下,开始进刀了。操作手柄在灵活地转动,合金刀下,毛坯部件的切屑沙沙落下。原公浦的一双眼睛盯着夹具上的毛坯,随着咝咝转动的机床,他的心也在阵阵地收紧,汗水不知不觉地浸透了防护服。
人们可能并不知道,为了生产这小小的铀球,中国已经摸索了10年:1954年,广西发现铀矿;1962年,包头核燃料元件厂投产;1963年,衡阳铀水冶炼厂投产;1964年,兰州浓缩铀厂生产出合格产品。
接下来发生在操作车间的一切,美国人约翰·刘易斯在《中国原子弹的制造》一书中,作了详细的叙述——
“当铀球在夹具上夹好后,出了问题。原公浦面对从未遇到过的现实,失去了沉着,显得很慌乱。他突然意识到他所承担的风险。因为他此刻要加工的是极其致命的铀球,而不是钢球。他的工作决定着数万人为此奋斗10年劳动成果的成败。他担心严重事故带来的后果,他一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故,就禁不住双手发抖。由于双手不断颤抖,结果使铀球掉到了切屑盘中……
从清晨忙到深夜,处于极度疲劳和高度紧张中的原公浦,被这意外的情况吓了一大跳,顿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。
在操作间外的领导同志,闻声都进来了。总厂周厂长问:“怎么样,小原,行不行?”
“今天是不是不干了,过了五一节再说吧?”负责记录的技术员提议。
“继续干!大胆地干!”工程师祝麟芳鼓励原公浦:“小原,这项工作对你来说不成问题。失误不是由于缺乏经验,而是机床真空吸盘出了点问题,你一定能干好!”
原公浦喝了同志们送来的牛奶,又坐了一会儿,定定神儿,心情果然轻松了。
祝工程师的话给了他极大的安慰和鼓励。原公浦抖起精神,鼓起勇气,信心十足地第二次走上工作台,再次转动了机床的手柄。 ??这一次,原公浦显得异常的镇静。机床的手柄在他的手中缓缓地转动,核心部件的毛坯在他手中悄悄地改变模样。人们屏住呼吸,听着那咝咝的进刀声。
窗外,吹着轻风。远山,披上神秘的夜色。
终于,只剩下最后三刀了,这是关键的三刀,车多了,整个铀球就要报废,数万科研人员忙了10年的成果就要在他手里泡汤;车少了,达不到标准,产生了硬化层,就加工不了了,铀球不能拿去组装,原子弹也就不能爆炸了。
原公浦报告:“我要加工最后三刀了。”
祝工程师批准了他的请求。原公浦全神贯注,车一刀,停下来量一下尺寸,然后进第二刀,再停下来仔细测量,就像为一位总统做心脏移植手术那样认真。车完最后一刀,原公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,几乎是瘫倒在地上。
1964年5月1日,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劳动节。这一天凌晨,在原公浦的精心操作下,经过在场同志的协力奋战,中国原子弹的
铀球终于诞生了。检查员报告:核心部件的精确度、同心室及尺寸等各项数据全部达到设计指标。
同志们一拥而上,把原公浦高高地抛向空中。原公浦和他的同事们,用普通的机床,加工出高精度的产品,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。因为这关键的三刀,从此原公浦便获得“原三刀”的美称。 铀球加工胜利完成。人们已真切地听到,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脚步越走越近了。
过了四个月零16天,罗布泊上空,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,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了。到这时为止,原公浦一颗悬着的心,才松了下来。